中文版序
林偉克
臺灣是母親賦予我生命的地方
我在臺灣寫這本書的序時,感覺一切似乎不太真實卻又如此美好,在臺灣這片土地,我呼出生命中第一口氣;也第一次聽到填詞優美的搖籃曲。這片土地是我嬰兒時期牙牙學語的地方,也是我「塗鴉」出第一個中文字的地方。不管我在世界哪個角落,中文和台語的美妙音聲總能像大海波浪一般滋養並撫慰我的心靈。
「當我獨自躺在床上時,我常常會回想你幼年的一切,小時候乖巧的模樣,很美好的回憶,好像這一切才發生,但已過了二十多年,時間真的過得太快了。以前不會珍惜時間,你要好好利用時間,過了一天,就少了一天。」
2006年11月6日,母親接受癌症治療,我必須臺北、洛杉磯兩地往返,她在我留給她的筆記本上寫下這段話,雖然筆記本上沒寫太多字,但每當我感到孤單與恐懼時,她的文字總能安撫我。如同我小時候作了失去母親的惡夢後從淚水中驚醒,聽了母親說的話、講的故事就能得到些許安慰一樣。母親在寫下這段話的幾個月後就過世了,我童年的惡夢還是成真了。我想,她為我寫下這段話的同時,心中的恐懼應該也減輕了一些。
「我已心裡準備好了。」
在母親治療狀況好轉的某一週,父親、大哥和我陪她一起開車從臺北到日月潭走走,讓她再好好欣賞臺灣的風景。途中,母親希望能順道拜訪一名久未聯繫的大學好友。值得一提的是,母親的學歷非常優秀,北一女畢業,小學甚至曾代表全臺北市的模範生從市長手中接過市長獎。然而,她的朋友分享了一些我從沒聽過的故事,像是母親會和她一起蹺課去看電影,有趣的是,母親並沒有特別喜歡電影,但她樂於陪我一起看電影,只因為我鍾愛電影。當時我心想這會不會是她與朋友培養感情的方式。經過了一連串笑淚交織的談話,是時候啟程了,母親和大學好友沉默許久,這是她們最後的道別,但她們的故事將永久流傳。
這與寫劇本有什麼關係?
說故事的核心源於恐懼,我們看著電影裡的英雄展開旅程,自己好像也能克服恐懼了,這些英雄用他們的勇氣給予我們希望,幫助我們面對恐懼、發揮潛能,這就是故事的力量。
我八歲時離開臺灣去到美國,在完全不認識任何英文字的情況下,因為恐懼而選擇沉默,把自己隱藏起來,害怕在這個陌生的國度裡,自己的外國身分會太引人注目。為了幫助我戰勝恐懼,七年級的導師鼓勵我參加學校音樂劇演出,從那時起,我好似找到我的天命,也找到了歸屬感。小時候,我為了融入而演繹角色;成年後,我為了融入而創造角色;現在,我已經完全融入美國了。
母親過世後,我失去了我的文字
我又再度陷入恐懼。為了找尋母親的蹤跡,我回到了臺北,回到了我的家鄉,回到了我的生命起源地。我從八歲離開後首次回到這裡居住,頓時間,我感到豁然開朗,一切都變得清清楚楚。我找回了屬於自己的文字,不過這次我找回的是久藏在內心深處的母語。我開始為了自己而寫作,而不是為了滿足別人的期望,我不再需要為了融入某個國度而改變自己,我開始擁抱祖先傳承下來的思想和觀點。
「媽媽在天上保佑你們。」
每當我閉上眼,就能在心中聽見母親的話語安撫著我,而我也在持續尋找屬於自己的文字。人類透過說故事這個強大的媒介安慰彼此,如果沒有母親的文字,我不會成為作家,更別說撰寫這本書。
儘管多年過去了,失去母親的傷痛至今仍是難以釋懷,我很慶幸自己還沒「走出傷痛」,因為這讓我依舊感覺到母親的存在,也讓我無所畏懼。
當你在尋找屬於你的文字,我希望你能同時在喜悅和痛楚中找到正能量和同理心,痛苦只是表面的偽裝,深藏其中的是愛。
林偉克
台北
2021年5月30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