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序
如果,原本是單純而真樸,為何走上繁華而破碎,道路?
生命的抑揚頓挫、生活的行住坐臥,總是困惑,未曾間歇,只是隨順歲月的流逝循環,在渾沌與清楚之間,多了一點認命。了解這種心情,是推動生命學問的動力,但何嘗不是學問生命的反動力。每每存在的力量激動,延遲為因果邏輯、系統拼貼時,總有疑情苦澀。當興味成了觀看的客體對象時,抽象的疏離也如影隨形。從渾沌到清明,竟有無法估價的得失。失魂症似的,有個既真又幻的靈光,一直尾隨纏繞,它推動,更拉扯,因此生命與學術的踐履,總在矛盾中走走停停,曲曲折折。那一條難以回顧的幽徑,既是陽光道也是獨木橋─在道與語言、隱喻與概念、激情與靜觀、力量與形式、一體無分與歷歷有別之間,場場弔詭的火焰劇,苦煉人的堅毅。許多次想不如歸去,飲啄簡易,但,風繼續吹、路繼續走,轉眼間,他已浮沉二十年矣。
很多事無法道理計,甚至童年時便已決定,這許是奧祕。
如果有人問起家鄉何處,通常都以歡喜而堅定的語氣回答:宜蘭!這和臺灣近來熱騰騰的鄉土情感無關,也和家庭倫理的悲欣交集無涉,事實上,對家族和故鄉一類的情感,你淡泊而遊離。但是,宜蘭確實是根,它讓你有根的身體感受,因為─童年的你,在高山,在海洋,在藍天,在水田,在脈脈稻浪中,有了詩意的依歸與鄉愁。詩香的自然宇宙,是你唯一本體之家。你愛夜臥屋簷涼空,望入星際遠處,那不是恐懼,而是幸福。若說,你會愛上道家、喜歡莊子,那純是因為自然在童年的遊戲身體裡,上善若水地浸泡了每一根柢。因此,成年的你,在知識與權力的虛矯、厭煩、碎片裡,總會儀式性地重返自然天地,不管那是黃昏天際的一抹紅,或是深夜林邊氣息,總有懶惰的身體、均勻的呼吸。所以,你是大地之子、浩瀚之女。道若不是非此即彼,而是鬥爭的奧祕,多年後,接受命運的戲劇。
與語言奮鬥是人的命運,它複雜而豐富,危險而誘人。時如燭火照亮冥茫,是創世之初光;時如權杖迫人網羅天地,無處可逃。開顯又遮蔽,讓行者顧此失彼、方生方死。道是林中路,只有不知無言者悠然上路;道是天籟歌,只有聽得玫瑰香、聞得夕陽紅者近之;道是渡津樑,則唯有行到水窮坐看雲起,堅毅受苦又不捨者得之。換言之,絕對沉默、詩性隱喻、概念辯證三者,如何三位一體、一氣三清,是行者後來認的命。漸漸地,這裡展開了一己故事敘述的宿命。
若《莊子》是道之糟粕,則《莊子靈光》是糟粕之糟粕,亦是意義之延異。糟粕八篇,可看作行者的蹤跡,也是流變的遊戲。
人無所逃於天地間,更因為那樣的看顧與善意,如此,有了一個沒有他者的世界,其中,自然與人文交織點點在世光韻,感謝悲喜共命的素娟妻,我們彼此讓生命的印記刻骨銘心,讓孤寂的學術路途有人相知相親;敬謝楊儒賓老師,從早年的孺慕到後來的親灸,讓我對學術有著不敢或忘的敬畏和慚愧;最後要謝謝龍宇馨小姐,和諸位同學們(君讚、冠伶、志桓、岳璋、仁鴻、敦榮、重羽)的校稿幫忙,否則這本書的出版,絕對會有更多的缺陷,成為名實相符的糟粕。
賴錫三
民雄田園新居蛙鳴深處
2008年8月10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