序
我的房子就是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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莫迪洛(Mordillo)曾經畫過一張漫畫,一片灰色的城市,一幢幢長相一致的灰色住宅。一位身著紅衣的居民正將屋頂粉刷成粉紅色條紋,結果就因此被警察強押至警車上。這張漫畫為國際特赦組織所賞識,製作成海報,用以宣揚人權。其實透過住宅來表現自我,不只是政治人權的議題,更是人格發展的基本需求。
從身體的裝扮、物品的擁有,到住屋的形式,莫不成為自我的表徵。從小,兒童在大樹上、書桌下,以紙箱、被單搭建成祕密基地,透過物質環境的形塑,讓自我從中流洩、得到界定。青少年牆上張貼的海報、成堆的唱片與光碟,以及各色的衣服,也莫不是在向他人宣告:這就是我。房子不只是提供安全與遮蔽、傳達社會地位而已,它更是自我的一面鏡子。
丹尼.平克華特的《橘色奇蹟》,就是一個關於住宅和自我發生關係的故事。一條面貌一致的整齊街道,飛過一隻海鷗。牠嘴裡啣著一桶油漆,很不巧,正好翻落在一人家的屋頂上。眾鄰居期待屋主趕快重新油漆以恢復街道整齊的景象。屋主買了許多不同顏色的油漆,結果屋頂變成藍色的、牆壁是白色的、而且屋頂上還多了一座塔,塔上畫了時鐘,院子裡則種了棕櫚樹,中間掛了吊床。鄰居都認為他瘋了。他們派代表去跟屋主抗議,要他把房子恢復原狀,沒想到只要找過他、跟他聊過天以後,隔幾天他們的房屋就相繼變成是一艘船、一個熱汽球、一幢城堡……的樣子。因為他們都同意:「我的房子就是我,我就是我的房子。我的房子是我做自己的地方,它是展現我所有夢想的場所。」
整齊一致也許簡單容易過活,但是就像是我們小時候留著同樣的短髮、穿著同樣的制服、閱讀相同的標準課本,個人被化約成為由學號與成績所構成的數字。個人的獨特性、思考與創造力也就在標準化的過程中消失殆盡。制式的校園設計與標準跑道、從產品目錄中選購的兒童遊戲設施、同樣的洗石子與鐵窗的住宅立面,也讓我們的生活空間失掉了創意與對話的可能。
空間不應是物件的容器或活動的背景,我們每日悠遊於空間之中,空間因我們的參與而豐富了其內涵,而我們也在體驗、解讀與改造空間中得到了成長。還記得一則故事,有一個人某天突然收到朋友送來的一束鮮花,為了這束鮮花,他特地買了花瓶來搭配,然後再以卡片、玩偶來搭配花瓶,然後再把隔間的重新粉刷成不同的顏色,結果他發覺他每天上班的心情變得愉快,工作效率與品質提高,和同事的互動也趨於頻繁。一束鮮花讓他從日復一日的貧乏空間與制式生活中,得到反思的機會,讓他重新認識自己和空間的親密關係,這是一束鮮花所引起的蝴蝶效應。
事實上,建築絕非漂浮在意義真空之中的華麗碑林,建築師也絕非天才縱橫。每個人都有能力創造與改造空間,讓空間更適合我們的行動與想像。從周圍的環境做起,自己動手做書架、改善家庭中的個人空間、創造社區中鄰居聚集相互學習的空間角落、消除都市中黑暗危險的死角,我們每個人其實都可以成為常民建築師。改變我們每日生活空間的行動本身,就是在賦予自己一個界定自我的機會,而形塑我們的空間就是在形塑我們的未來。
文╱畢恆達(國立台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教授)